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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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家裏,二十來坪偌大的客廳以“高朋滿座”來形容是一點也不為過,三件式的藤椅坐滿喝茶、嗑瓜子的男男女女;席間,男士們臉紅脖子地做烈的政治辯論,女士們則拿着一疊照片互相傳閲,細聲頭接耳着。

一個穿着花洋裝的中年婦女緊攬身罩圍裙的女主人,手揮十來禎照片,勸説着“佟太,你看看,這相片上的女孩長得端莊秀麗,家世又不錯,在銀行做了好些年,當上了副理,有一筆可觀的小積蓄,年紀雖然三十二歲,但只要你家老大玉樹手腳快一點,明年你抱孫有望。”她將手上的照片當撲克牌似地攤在茶几上,徑自從范倫鐵諾皮包裏掏出三張護貝過的照片,繼續道:“至於青雲嘛,那是更容易辦了。我知道你家青雲眼光很高,所以挑細選一番,而且沒敢跟她們實説,青雲就是那個在電視廣告上幫化妝品公司賣鴉片香水的帥哥,要不然我一定會被她們纏昏頭…瞧,這一個,是我表親的女兒,在中油公司做事,很能幹的。”

“至於這一個,是你家信蟬國小的同學,剛從駐法巴黎辦事處調回來,年紀比青雲大兩歲,是見過世面的。最後一個哪,在亞航當空中小姐,相貌娟秀,逆來順受的脾氣是温和得不得了,八字和你家青雲的又最合,所謂柔腦撲剛,不是沒道理…”她説到這裏,鋭目往紗窗外溜去,掃到庭園外的兩道人影,誇大其辭地説:“難得見你家青雲回來過端午節,喲,他還帶回一個女孩子。佟太,他有女朋友這件事你怎麼不早説呢?”話音裏少不了討伐的意味。

“不,不,不,他説這女孩是他的學生,剛從英國回來,一人在台北無依無靠的,邀回家過節熱鬧熱鬧一下。趙太太,你趕緊把照片收好,”佟太太一邊揮手,一邊快速地將照片回對方的包包裏,解釋道:“青雲那拗脾氣你是知道的,若讓他曉得我暗中在替他找對象,可是會翻臉的。”佟太太説着站起身,正巧睨見把自己關在房裏的女兒提着一隻空茶杯,伸着懶打她眼縫邊經過,當下攔人喚道:“信蟬,過來!”佟信蟬沒打彩地哼了一句“什麼事?”

“家裏有客人,你卻關在房間裏,這説不過去吧。你陪趙媽媽聊一下,我去招呼客人。”不等女兒反應,佟太太趕忙將一隻包裝緻的小禮盒進女兒手裏,解釋着“哪,這是阿城帶給你的生禮物,你等一下有空時將禮物拆了後,可別忘記跟人家道聲謝,語氣別太硬,好歹人家有這個心。”她叮嚀完畢,丟下女兒和趙太太便趨前客去了。

佟信蟬逃閃不及,接過禮物後,抓抓頭頂上的鳥巢辮,把滑下鼻子的眼鏡推回原處,強扮笑臉在趙太太身旁落坐,不抱一線希望地拆着雷干城年年客套的禮物。

雷干城是大哥的好友,也是雜牌的擁護者,早年窮得光,一張卡片外加風鈴、貝殼或馬克杯,也能讓她到禮輕情意重,近年發達後,衝着她是好友佟玉樹的妹妹這層關係,禮物是愈送愈教人不敢用,不是珠寶玉石、名牌衣料,就是高級金對筆,要不然就送特貴的餐券叫她找人去增肥,從來也沒去揣摩她這個受禮者收得甘願不?

她從銀緞盒裏取出禮物,捺下失望的表情,聽着趙太太説:“好緻的表鐲,你出門可得小心戴着,免得遭搶。你今天過生嗎?你媽沒提,趙媽媽都沒準備呢!”佟信蟬意興闌珊地把禮物回盒裏,順手往桌上一擱,回頭淡淡地説:“不是,早過了一個禮拜。”

“哦,是嗎?不過就衝着這個表鐲,遲收禮物也算是賺。”趙太太的眼依戀地從白金錶鐲上轉回來,説:“信蟬啊,你也快三十歲,老大不小了,是該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你不要不好意思,你媽都跟我解釋過了,這事錯不在你,全都是那姓董的沒心肝,反正好男人多得是,尤其是趙媽媽介紹的,所以啦,信蟬啊,上禮拜趙媽媽跟你提過的事,不知你考慮了沒?對方看了你的照片是中意得不得了,你怎麼説,要不要我替你穿針引線一番啊?”佟信蟬搔了一下脖子,搖了搖頭“上回我媽到行天宮時拜過關公爺了,牠指示今年遇上的對象不管再怎麼好,都得當做‘放水’,要不然,嫁誰克誰。”

“夭壽喲,這麼重要的事,你媽怎麼連提都沒提?”

“哪有一個做媽的人肯把醜話説給媒人聽。我是看趙媽媽對我們家這麼好,不忍心瞞你,萬一真是一語成讖,你難做人啊。”

“可不是嘛。”趙太太聰明的把舊話題故掉,另起了個話頭兒“坐你大哥身邊,個頭兒魁梧的男生是誰啊?”佟信蟬的鏡片順着趙太太的目光轉了向,不怎麼起勁地説:“趙媽媽,他就是送我表鐲的雷干城啊,從小和我大哥穿同一條開襠褲長大,生死之的兄弟,你不記得了嗎?”

“嘖,他變得還真多呢,瞧他有板有眼的裝扮,這些年來應該混得不錯。”趙太太的兩眼如挖礦的金屬探測儀,一掃到雷干城身上的手工絲襯衫、表和刷得反光的鞋,心上的計量指針頓時晃過一百八十度,但當瞄不到他襯衫口袋上的logo時,又改變主意地倒彈回中間。

因為他雖然穿得人模人樣,送信蟬的禮物又是貴得嚇嚇叫,但他的絲襯衫不是boss、亞曼尼或聖羅蘭出廠的,腕間的表既缺一頂王冠,又少了滿天星,她從頭將他打量到尾,只有腳上的那雙真皮皮鞋還説得過去。

但出於媒婆東家長、西家短的職業病作祟,她還是捱不住好奇,探問:“他結婚了嗎?

沒的話,我可以介紹幾個女孩給他認識,家世可能平常些,但畢竟他老爸和哥哥也不算良家子弟,不能太苛求。”佟信蟬聽着趙太太直跟老鴇相差無幾的説辭,厭惡地眄了她好幾秒,就這幾秒,惡作劇的念頭已浮上腦子“嗯,沒聽大哥提過。我想大概也是跟大哥一樣忙着事業,聽説他是‘院長級’的。”趙太太眉開目笑,神似見了一座小金山的收銀機,與嘴裏閃閃發亮的金牙互相盤點着“真的嗎?看不出來他這麼行,他也在醫院或是學校機關服務嗎?”佟信蟬將嘴湊近蹲趴在她耳垂上的那隻金蟾蜍耳環,小聲地説:“不是哪!他是電影院和觀光理髮按摩院,也是舞廳、酒店、鋼琴酒吧、健身房、唱片公司和高級俱樂部的老闆,信義路影城過半的股資都是他道上那些‘有閒階級’的兄弟在把持着。”趙太太光是聽到前三項,金魚凸眼就要彈出眼眶了,後面輝煌的事業連聽也聽不進去“舞廳、觀光理髮按摩院!那他不就是幫派人物,專營特種…行業了?”

“趙媽媽,説幫派人物就太武斷了,咱們現在是民主社會,民主社會里雖然有法律文獻規範,但釋憲的角度和彈大,隨人高興説的。既然商人可以用非常手段來營取暴利,幫派人物模仿正當商人手段來掙錢也是説得過去。

包何況,他店裏照顧的小姐都是條件最好,長相最美的,沒大專文憑,不會説利外語還進不去,而且只賣藝不賣身,可把古代皇帝后宮裏的椒房嬪御、掖庭美人和民族‮女處‬都給比下去。”

“這麼高檔啊?”趙太太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正襟危坐地往雷干城那頭偷瞄了一下,然後彷佛怕被他“記住”似他,急急將目光撤回。

趙太太自己舊封建的觀念看事情,三宮六院長天子爺才配有的,藏妾納小則是當官的特權,至於像雷干城這樣的草莽人物竟也能把院的水準得那麼高,如果不是信蟬這丫頭在誇大其辭的話,那麼這世界的確在變了,而且不只是變而已,本是反了!

“當然高檔,”佟信蟬把雷干城當傳奇人物似地渲染着“要不然他的主顧客也不會都是中外高官、富賈、紳士名,所以啊,你該瞭解我大哥不急着找老婆的原因了,因為有老友定時提供‘解語花’作陪解悶嘛。”

“真的嗎?”趙太太下意識地瞄了包包裏的照片,黃斑滿布的手緊揪着包包擋在前“這…這種損友怎麼得?”佟信蟬將一條冬瓜糖丟進嘴裏,蹙眉着沾了糖粉和斑斑藍墨水的拇指,慢條斯理地解釋“怎麼得不是問題,問題在上後難甩啊,因為‘生死之’,所以想一刀兩斷,就得提防被暗算。趙媽媽,我這些話僅止於你我之間,你可千萬不能向任何人嚼舌去啊,傳進爸媽耳裏知道後他們非介入不可,到時我們家有個萬一,你住在隔壁也難保不被拖下水。”

“不、不,我絕不會説的,而且我向來不喜歡嚼舌的。”趙太太抖着手將茶灌進乾燥的喉裏,掏了手中拭去額上的汗,久久不腦圃出一句話,猛然地,豐像被細針扎到似地彈起“信蟬啊,你家今天客人多,再加上趙媽媽晚上還有個牌局,我就不久留了,你幫我跟你媽打個招呼吧。”佟信蟬手拄着下巴,病白叛郟苑醬г諦乜誶暗姆堵滋燈ぐ槐齲澳譴蟾縵嗲椎惱掌兀灰蟻勸錟惚9埽岫桓衣瑁俊?br>趙太太的臉瞬間白得跟塗上石灰的妖一樣“嗯…不,我手邊就只這一套照片,丟了不好,我看…還是改些時再談吧。我趕時間,得走了。”佟信蟬故作不知情,拔腿就要起身相送“我送趙媽媽出去吧。”

“免了,咱們老鄰居,我自己從後門出去就行了。”話音剛落,趙太太緊摟着皮包,身子往廚房一閃,像躲妖怪似地一下不見蹤跡。

佟信蟬在心裏暗叫痛快,將另一條肥肥胖胖的冬瓜糖進鼓滿笑意的嘴,大嚼起來。

她喜上眉梢之餘,不免得意志形,好笑都還來不及收,賊亮的目光便撞上穩坐在對角的雷干城,只見他眉微挑,一雙像豹也像鷹的眼睛,將一身邋遢的她從頭到尾掃瞄一圈,鋭不可擋的目光直直盯在她的臉上,兩道眉攢作一堆,像在探尋線索。

她一秒也不留,抓起他送的禮盒揮了兩下,臨空送給他一個古怪又三八的花痴笑容,浸得他悄然將腦袋撇回去。他專注地盯在甫進門的客人身上,下巴突地動兩下,似乎有點緊張。

佟信蟬狐疑地順着雷干城的視線盯上了佟青雲帶回家的女孩,認出她就是近兩年內讓雷干城三不五時跑理髮院修剪理容的俏髮姐後,心裏頗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多打量一眼。那女孩有一張清秀俗的臉,星眸靈秀,柳眉細揚,搭着一頭旁分的齊耳娃娃頭,弧線完美的黑絲從左額斜垂到右側鬢髮處,以一支淡紫的髮夾固定住,乍見之下不太教人驚豔,但愈看愈耐人尋味,尤其她一入門後,渾濁的室內突然摻進一股純潔的香味,溢着水果的酸澀,又有鈴蘭的幽靜清

她私底下研究過香水,當下聞出那是紀梵希“花”的味道,猛然想起曾聽人説過的廣告,標榜唯有純潔‮女處‬才配噴“花”;咦,照這樣二分歸類法來推衍,那把‮女處‬膜捐獻出去的女人,是不是隻配噴“明星花水”了?

為了打進有嚴重“‮女處‬情結”的東方香料市場,廣告人員見招拆招的方式可是一點都不怕死,若是在歐美依樣畫葫蘆地賣,恐怕要被豪女人抵制到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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