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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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公公將簪子遞給子虞,淡淡道:“女史別嫌我唐突。副衞尉與我有大恩惠。所以忍不住想提點女史兩句。我看這房前來往冷清…若是自己都不愛惜,別人又怎麼會高看你,要説在這宮裏,不擺些姿態,是要被欺負的。”子虞重新梳理頭髮,上簪子,自己覺得收拾好了,這才往御苑而去。這一路上想的是——那楊公公的談吐是有些見識的,看樣子又和哥哥大有關係,不知道這當中究竟有什麼因緣。
羅雲翦約她的地方正對着歩壽宮,它的主人已經貶為文媛,去了北郊的皇陵。子虞抬眼望去,宮殿與上次見的別無二致,只是宮前清冷,與過去是大相徑庭。園子的南邊種着一小片花菊,還沒有謝去,其中還有兩枝開得正豔,讓子虞嘖嘖稱奇。
等了一會兒,羅雲翦都沒有來。子虞見天尚早,在花菊園外轉了兩圈。這一下讓她發現了角落裏種的一小叢花,那是南國移植來的品種,又叫“一捧雪”花開時如繁星點點,潔白無暇,似雪又猶帶暗香,是花菊中的名品。子虞的母親是最愛花木的,父親曾為她求來過許多稀有花種。這一捧雪曾讓母親惋惜不已,説極難養活。
剎那間子虞想起了很多,她低頭去看,這一叢花也敗死了大半,只有其中一枝,奇蹟般地開着花苞,似開猶未開。子虞心裏一動,伸手將旁邊它生長的敗枝折斷,又將旁邊的橫生的雜草清理了一下,湊過去聞了一下,其實還沒有香氣,可她卻聞到了一種懷念,彷彿還是過去,母親一直沾着這種草木清新的味道。
鼻子忍不住一酸,子虞悄悄嘆了口氣。這時聽到背後有輕微聲響,她以為是哥哥來了,回頭出微笑。
可笑容瞬時僵硬。
不遠處,站着一個宦官,子虞認得他,那是御前內侍周公公,他領着一個身着暗青常服的人——正是皇帝。
子虞稍一怔忡便反應過來,立刻跪地叩首。周公公微含笑意道:“這不是瑞祥宮的女史嗎?”子虞稱是。皇帝的目光轉到她身旁的花上,問道:“這是什麼花,看起來倒是少見。”
“這是南國冀州出的花種,人稱一捧雪。”子虞答道。
“一捧雪?”皇帝低低笑了一聲“名字很有趣,可有什麼來由。”子虞垂着頭,想了又想,道:“沒有什麼其他原因,只因為這花盛開時雪白一團,被人稱做一捧雪,前人有詩頌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它在菊中謝地最晚,鄉間又有名叫做‘最後花’。”皇帝“唔”了一聲,似乎聽進去了。子虞垂着頭,只能看到皇帝衣服的下襬,用水青的絲線繡着如意紋,他一走動,便如同微波盪漾一般,走到她面前才停下。子虞頓時緊張起來。
周公公突然道:“陛下,何必親自動手,小人來就是了。”子虞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卻覺到皇帝低下了身子,衣袖與她僅咫尺距離,她幾乎忍不住要抬頭看一看,耳邊聽到枝葉輕微搖動的聲音,原來皇帝將花折了下來。
“瞧這花,”皇帝的口氣彷彿無盡惋惜“除去了周圍的野草,也不會盛開…可惜了。”子虞瞥了一眼旁邊的花枝,剛才她只注意到花苞,現在才看仔細:花枝的部已經潰爛,這朵花原來
本不會開了。
“睿繹小時候也做過這樣的傻事情,”皇帝捏着花,微微笑道“把枯枝上僅存的花朵摘下來,拿到朕的面前,説不能讓這些花跟着枝葉一起枯萎。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卻也會做這種傻事——美好的東西總是短暫,哪説留就能留住的。”周公公也笑道:“三殿下孩子心重。”皇帝點了點頭,沉道:“這大概是每個人都會犯的錯,朕在小時候也做過。”他拿花聞了聞,發覺並沒有香味,隨意地一扔,花朵正好落在子虞的裙邊。他看過來,彷彿這才發現有個人跪在花枝旁,語氣平和地説:“起身吧。”子虞緩緩站起來,膝蓋痠麻,都使不上力,等她站直了身子,皇帝和周公公已經轉身走了。
光澄淡地攏在皇帝的身上,在青磚上留下修長的影,彷彿淡墨勾勒而出。
子虞一時看得出神,皇帝的腳步忽然停下,轉過身來。子虞竟忘記低頭回避,正對上皇帝的目光,她的心在那一霎那幾乎忘記跳動。這雙眼並沒有如子虞心中想的那樣鋭利人,反而透着一種温和,又如淵池古井,深不可測。子虞不知那目光是不是看向自己,只覺得他隨意一掃,就移開了。
子虞悄悄吁了口氣,不知為何,心裏七上八下,有一種説不出的覺。
等了許久,影西斜,羅雲翦才姍姍來遲。子虞站在花叢邊,定定地看着他,明淨直率的目光讓羅雲翦不敢直視。
“哥哥就是有這種心思,也該提前讓我知道,”子虞扯起嘴角笑了笑,甚是苦澀“連兄妹之間都不能坦誠,在這宮裏還有什麼意思。”羅雲翦聲音沉穩道:“不是不讓你知道,而是不能讓其他人瞧出端倪…我們現在是什麼身份,叫人看出來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子虞搖搖頭:“哥哥怎麼比我糊塗,後宮這麼多女子,想要尚主不計其數,可是真正成功的能有幾個,其中兇險萬分,我們沒有背景沒有靠山,憑什麼去在這風口lang尖爭奪。”
“就算只是孤注一擲,難道不值得我們去爭一次?”羅雲翦眼睛一亮,眉目間豁然開朗“以卑微之身尚主,後有滔天權勢的,史書並不少見,妹妹你哪樣不差,為什麼不能一試?”子虞沒好氣地説:“我還想平安活下去,不想為了摸不着邊的權勢富貴糊塗丟了命。”羅雲翦看了她一眼,眸中一掠而過的
芒讓子虞心驚,他緩聲説:“與其這樣庸庸碌碌的活着,不如轟轟烈烈的死去。”子虞錯愕不已,口微張,卻發不出聲來。
羅雲翦拉過她的手,手掌上有長期握劍挽弓的糲繭子,微微刺痛子虞的皮膚,可她覺得心裏更痛一些,垂頭不語。
“子虞,如果父親還活着,家中的兄弟自有依靠,沙場建功,朝堂封侯不在話下,而你們姐妹,應該在閨閣裏無憂無愁,等着那些王孫貴胄上門提親,那時你該憂愁的不過是衣飾妝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戰戰兢兢地過活,”羅雲翦想起了過去,連連苦笑“若是哥哥現在有權勢有能力,也該拼盡全力為你覓一個如意夫婿,讓你不必瞧人臉,埋沒在這深宮裏…”子虞打斷他的臆想:“那也不必謀求尚主,哥哥有才華,自有出人頭地的時候。”羅雲翦搖搖頭:“沒有權勢依靠的才華,能有什麼用呢?就算有這麼一天,那時候你不是沒落到小門小户,就是在侯門朱户裏小心翼翼地度
…文嫣呢,我們與她永生永世別想再有見面之
。”子虞被他説得悵然,喃喃道:“難道我們就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我們不會一輩人看人臉生活,”羅雲翦灼灼地説道“若有一
,你在內宮,我在朝中——我們一定能重整羅家,就在北國!”他説地很輕,只有兩兄妹才能聽見,卻好像雷霆一般打在子虞的心上,攜着風暴萬鈞,讓她反應不及,她眼前彷彿晃過了許多張臉,恍恍惚惚的好像都是親人,又似是而非,不像自己認識的,可每一個都在問她:你甘心嗎?
與其這樣庸庸碌碌地活下去,不如轟轟烈類地活一遭。
她的臉平靜下來,對哥哥輕聲説:“讓我再想想吧。”回宮的路上,西頭已經躲進牆裏頭,瞧也瞧不見了,只有半天的晚霞,五彩錦緞似的鋪成開,子虞走着,正好站在那片彩雲下面,她想——宮裏這麼多想要出頭的女子,她也終於成了其中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