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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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做中国未来的政治家。没有人真正了解他这一抱负。他也绝不暴这一“野心”那是很危险的。他也只有在最冷静思考时,才正视自己这一深藏的心理。

此刻,夜深人静,全家人似乎都睡了。他独坐灯下,面对着墙上并挂的中国地图、世界地图(他喜挂这两幅图),桌上的一大摞中国史书,一沓活页纸,才真正进入自己潜在内心的角,才从自己的坐姿中,从自己蹙眉思索的神情中,从自己深谋远虑的目光中,觉到自己作为一个政治家而有的怀气势。他伸出钢筋般黑瘦有力的手紧紧一握,慢而有力地收回来,似乎扭转了乾坤。

《目前的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策略》——他在活页纸上写下这个大题目。他无论是考虑全国的事情,一个省的事情,一个县的事情,一群人的事情,还是考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都必先写下这个标题,才能展开思路。一个国家、政、集团,一个人(男人,女人,伟人,凡人,政治家,外家,军事家,做买卖的小贩,谈恋的年轻人…)不就要每时每刻研究自己的形势、任务、策略吗?谁不考虑自己的处境、要干什么、用什么手段呢?他不过是更自觉更彻底而已。他现在要通盘分析一下自己的处境,制定完整的对策。

每遇复杂情况,他就要这样全面清理一下思想;就要翻看一些理论书、历史书。特别是中国史书——他盯着桌上那一摞书——尤其能使他头脑清醒。

∑:总论——他在总标题下写下第一个小标题。在具体分析之前,先要确定自己的出发点。他出《古文观止》上册慢慢翻动着。《邹忌讽齐王纳谏》,《唐雎不辱使命》,《李斯谏逐客书》,《孔子世家赞》,《屈原列传》,他停了停,诸葛亮《前出师表》,《后出师表》,他又停了停。飘忽忽有什么想,屈原,诸葛亮,自己?他没多想。这些文章此刻不对他思路。

过《古文观止》下册。一下翻到明代方孝孺的《深虑论》,头一句话(那上面有自己划过的红铅笔道)便引了他:“虑天下者,常图其所难,而忽其所易,备其所可畏,而遗其所不疑。然而祸常发于所忽之中,而常起于不足疑之事。”他目光停留片刻。古人的政治辩证法触动了他,思想开始活动。

他又往前翻,宋代苏洵的《心术》。

“为将之道,当心治心。泰山崩于前而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这开头一句便又触动他。这篇文章,他过去读过几遍。他按照自己划过红笔道的字句往下读“故士常蓄其怒,怀其而不尽。怒不尽则有余勇,不尽则有余贪。故虽并天下而士不厌兵。此黄帝之所以七十战而兵不殆也。”

“凡将智而严,凡士愚。智则不可测,严则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听命,夫安得不愚。”

“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兵。知理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泽东的“有理、有利、有节”的六字策略方针是不是从这儿化出来的呢?

“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后有以支大利大患。夫惟养技而自者,无敌于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知理、知势、知节。

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然后可以支大利大患。

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

——他在自己的“总论”下,写下这三行字。

自己现在的理、势、节在哪儿呢?自己的小利小患、大利大患又都是什么呢?一忍可以支百勇。忍字所含蓄的策略太丰富了。

又有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

“有一善,从而赏之。”

“有一不善,从而罚之。”

“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

“罪疑惟轻,功疑惟重。”然后是《论范增》。

“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王。项羽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其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归未至彭城,疽发背死。”

“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先疑而后谗入。深刻。范增之类的贤能常常毁于一谗。政治是残忍的。那么别人谗自己呢?自己有哪些地方使得某些上层领导先已有疑了呢?或已有疑的基础了呢?太锋芒?

又苏轼的《留侯论》。留侯,乃张良也。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其志甚远也。”

“观夫高祖之所以胜,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敝,此子房教之也。”要“忍小忿而就大谋”不可“才有余而度量不足”苏轼的《贾谊论》更深刻。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有才能并不难,能使用自己的才能却是很难的。如何使用自己的才能,是更高的艺术。

“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书中有注:贾谊,雒人,年二十余,文帝召以为博士,一岁中至大中大夫。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之属尽害之,乃短贾生。帝于是疏之。出为长沙王太傅。后召对宣宝,拜为梁王太傅。因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帝虽纳其言,而终不见用。卒以自伤哭泣而死,年三十三。这位洛书生,真可谓“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苏轼论道:“夫君子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对政治的论述还有比这更透彻的吗?

接着是《晁错论》,同理。这位谏请汉景帝削诸侯郡县、加强中央集权的出政治家,遭谗而后被景帝斩。血腥的古代政治。

“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晁错因忠诚而被害?其实是他自取的。他没看清政治,不成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像晁错这样“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是难免要粉身碎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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