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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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韩家来了几位意外的客人。当宏达领着他们跨进乐梅房里的时候,起轩先是一愣,接着就动的喊出声来:“!爹!娘!你们一定是从万里那里得到消息,然后就马上赶来了,是不是?”在场的韩家人都大惊讶,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柯老夫人已经沉稳的开口了:“真是冒昧得很,突然来访,请各位千万别见怪。当我听万里说,乐梅是在奔赴咱们雾山村的途中失足受的伤,我老人家于心不忍,也于心不安,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瞧瞧这孩子!”她那慈和的长者风范和稳重的威仪,仿佛有一股直指人心的力量,令一屋子的人都肃穆起来。伯超看了映雪一眼,见她俯首不语,便理所当然的回礼:“承情之至!乐梅目前还不省人事,咱们代她谢过老夫人!”道过扰,趋前探视过乐梅,柯老夫人便吩咐身旁的紫烟把万里托他们带来的一篮葯转给人家。葯物分外敷与内服,外敷者有一一次、两次与三次不等,内服者又有火煎、水冲的差别,每一种葯还有不同剂量与时段的规定,洋洋洒洒甚是累人,然而紫烟很体贴的在纸包与瓶罐上做了记号,当面又不厌其烦的反复代清楚,淑苹和怡君连连称不止。紫烟摇着手,柔声说:“别客气!我能尽一分力是一分,只希望乐梅小姐脑旗快康复才好!”

“一定可以的!”柯老夫人坚定的接口:“这儿有韩家、袁家同咱们柯家,老老少少这幺许多人共同为她祈福,老天爷不会睁眼不顾的!”她停顿了一下,视线扫向众人,问道:“请问,乐梅的母亲是哪位?”映雪一震,仍俯首不语,但她可以觉大家的目光都往这儿集中而来,也可以觉老夫人巍颤颤的走到她面前。

“你就是映雪!”老夫人注视着眼前这略显憔悴但仍不失秀丽的妇人,慨万分的点点头。

“我早应该来看你的,刚出事的头几年,我跟士鹏他爹,就当陪着士鹏一块儿来赔罪。知子莫若母,我很明白我这儿子是怎幺样的人,倘若整个事件能重来一遍,他宁愿那把刀是捅在自个儿身上的!”一旁的士鹏面颊微微搐着,抑着内心水般的越情绪?戏蛉送硕右谎郏膊唤鋈弧!罢饣八约核挡怀隹冢晌夷芩担夷芩档挠刑嗵嗔耍∥揖褪怯Φ辈谎崞浞车睦窗莘媚悖砸桓瞿盖锥阅盖祝拮佣云拮樱踔聊盖锥耘牧3。匆徊揭徊饽阈闹械脑购抻氩黄健h绻夷晴圩隽耍晴劢裉欤一蛘呔筒皇峭葱亩矗且约依献婺傅纳矸郑男牡睦创抛影桑?br>映雪心中一酸,真想抱住这慈祥又威严的老妇人好好痛哭一场,把她这些年来的委屈说给她听,但到底是倔强的强忍住了?戏蛉嘶翰锦饪鞠⒆潘担骸八角叭酥质鳎笕顺肆梗勖钦庑┳龀け驳模腿闭夥菸匏降男亟螅缃癫沤兴切∫槐残列量嗫嘣谀嵌嶙┒哑觯爰芷鹨蛔庠购薜那帕海勖腔寡壅稣龅目此歉冻鲅幔踔良负醺冻隽松〔牙10牵勖侨纪魑烁浮⑼魑四噶耍?br>几个长辈对望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懊悔与歉疚的神。映雪更是心如刀割。

“我话虽重,可是语重心长,今年活到七十岁了,我想我是够资格这幺说的。总而言之,人的一生平平安安、无风无,那是最大的福分,即使不能,那幺手里少抓几个后悔,少抓几件恨事,也不至于蓦然回首,物事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啊!”紫烟表情一动,悄悄抬眼望着老夫人,见她泪光盈然,慌忙又垂下眼去,脸上的表情却更复杂了。

“你们若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那幺从现在起,大家化干戈为玉吧,别让躺在上的乐梅不安宁。”老夫人望向乐梅,心里眼里都是诚恳,都是怜惜。

“你们别说这孩子神志不清,也别说为时已晚,当咱们心中去了恨意,除了恶念的时候,福虽未至,祸已远离!所以,让咱们放下一切恩怨,众人一心,只为乐梅祈福吧!”众人无语,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女眷们轻微的哽咽声。士鹏再也忍不住,忽然直直走向映雪,竭力克制着内在的越,哑声对她请求:“请你允许让我到怀玉灵前上炷香!多年来,我一直希望帮这件事,除了祈求他的宽恕,今更要祈求他保佑乐梅化险为夷!我诚心诚意的请求你的允许!”映雪一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求助的看着伯超,盼他代为做主,但他只是一脸严肃的摇摇头说:“你别看我,是非恩怨都明明白白的摊在你面前,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必须自己拿定主意!”是的,恩怨如麻,千头万绪,而她是唯一的持剪人,要结要解,都掌握在她手中。映雪深了一口气,终于正面转向士鹏,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看着他的时候眼中不带恨意。

“怀玉的牌位在我房里,我带你去!”听到这句话,柯韩两家人都松了一口气。柯老夫人欣的直点头,喊着紫烟,拉着延芳和起轩,和悦的说:“来来来!咱们柯家的人,都去给乐梅她爹好好上炷香!”士鹏原先还一直强忍着动,直到柯家三代在袁怀玉灵前祭拜完毕之后,他臆间那股汹涌的泪意却再也收束不住了。

“怀玉…”随着这声发自肺腑的痛喊,他也把脸一蒙,无法自己的痛哭起来。

十八年郁结,十八年的桎梏,都在那声痛喊中得到释放,都让痛快的泪水洗净了。

而映雪民中那座坚硬的冰山,霎时亦化为轻柔的水,沿着她的面颊潸然淌下。

乐梅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长得做不完的梦。

梦连着梦,梦套着梦,梦醒了还是梦。有些梦倏忽即逝,有些梦萦绕不去,它们一个接一个,如一条时而柔缓、时而险恶的河,反反复复都是水中的倒影,她则是一片落花,随着梦境的起伏迭而载浮载沉。

仿佛,在灯火阑珊的市集上,她为了寻找起轩而来,却因人的涌动,两人仅能换一个匆促的错身,就身不由己的被人群推移向的。她狂喊着他的名字,他挣扎着对她伸出了手,但一切的抗拒与努力俱属徒然,虽然她拼尽了力气向他泅泳而去,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噬、淹没…

仿佛,在父亲的灵位前,母亲正跪在地上裁着一块猩红的布,她惊慌的问母亲在做什幺,母亲头也不抬,冷冷的说:“我在制你的嫁衣!我已经把你许配给王二麻子了,你忘了吗?”她哭着说不嫁,母亲便不由分说的把剪刀入自己口,猩红的血浆马上大量涌而出。她魂飞魄散的扑上前抱住母亲,母亲却仍是直的跪着,冷冷的说:“你杀了我了,女儿,你杀了我了…”仿佛,在往雾山村的小径上,她行单影只,连跑带跌,赶着去见起轩一面,但拭不完的泪水使她看不清前路。突然,她脚底一滑,眼前一黑,好似有一只年不见的手将她拉扯下坠,直落进一个深不见底的井中。井水寒彻入骨,渗透了她的四肢百骸,而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自己的发丝散为水草,眉睫凝成青苔,只能任无边的冰冷和黑暗,一点一滴的解离她的身与灵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深井渐渐幻化为一条甬道,甬道尽头渐渐出现一束光,那束光忽近忽远,忽模糊忽清晰,她努力集中神向它看去,渐渐看出,那竟是起轩灼灼的双眼。终于找到他了!她糊糊的想,原来,他一直都在灯火阑珊处等着她,原来,他一直都与她靠得这幺近,近得触手可及﹔但他为什幺这样憔悴,这样消瘦…她想伸手去抚他的脸,全身却虚软得无法动弹,她想大声呼喊他的名字,费尽了力气,却只能挤出恍若游丝的一声:“起…起轩…”他俯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先是不敢相信,接着忽然转变为狂喜。

“乐梅,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她茫然的望着他,意识一时接不上,眼前却又出现了另一张俯视的脸,母亲的脸,同样憔悴而消瘦,同样有着不敢置信的狂喜表情,同样发出了迫促的喊叫:“乐梅!乐梅!你看见我了吗?娘在这儿,你叫我,回答我呀!”娘和起轩在一起!怎幺可能呢?乐梅挣扎着向两人看去,终于又因为虚弱的缘故而闭上了眼睛,喃喃告诉自己:“我…我在做梦…”

“不,不是梦!”起轩用力握住她的手,急切的说:“你听我说,你跌下了山谷,受了伤,袁伯母和我一直在一起照顾你,也一直在盼望你清醒过来,盼了好多天了!乐梅,请你睁开眼睛看着我们,让我们确定你真是清醒的,好不好?好不好?”

“孩子啊,这是真的!”母亲的手抚上她的脸,声音里充了泪意。

“娘和起轩可以同时出现在你的面前,没有张牙舞爪,没有愤怒争吵,你听清楚了吗?是的,娘再也不你从中择一,你可以同时拥有我们两人的!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就等着你好起来…”起轩的手劲坚定,母亲的抚触温柔,轻重虽有不同,却都一样真实…那幺,这是真的?这不是梦!乐梅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在两个她最的人之间反复游移,确定了一遍又一遍,仍嫌不够,纵使眼中蓄了喜悦的泪,仍不敢阖眼,只怕眼前这甜美、快乐的一幕会倏然消失。

如果这是梦,她但愿自己永不醒来。

生命拐了一个大弯,终于回到最初。三个月后,起轩和乐梅履行了十八年前的定亲之约,在双方亲友的祝福下,正式订婚了。

说好再等三个月就成亲,说好映雪和小佩陪着乐梅一起过门。柯家上上下下自此忙得兴兴头头,又要给新人布置新房,又要给亲家母拾掇屋子,又要印喜帖、布喜帐,又要租花轿、设筵席,又要请戏班子、约锣鼓吹打,还有其它数不清的枝微末节,全都马虎不得,务必做到尽善尽美,让每个人都恨不得多长出一双手来。柯老夫人还担心不够花团锦簇,把南厢库房的钥匙给紫烟,吩咐她好好的把家当清点清点,看看可有什幺宝贝可以派上用场。

韩家这头也不曾闲着。光是置办嫁妆一件事就忙得人仰马翻,乐梅可是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呢,她的喜事怎能不办得风风光光?比嫁妆更重要的是乐梅的健康,她的伤势虽然差不多复元了,但大病饼后,未免比从前纤弱了几分,因此韩家天天变着花样给她滋补进食,绝对要把她调了,但大病饼后,未免比从前纤弱了几分,因此韩家天天变着花样给她滋补进食,绝对要把她调养成最美丽的新娘,容光焕发的送进柯家大门。

甚至连万里都忙坏了。为了起轩的托付,他每天早上到韩家诊视乐梅,带着她打太极拳,让她活力充沛,晚上回到自己家里,还要研制各种补血安脑的葯材,让她神清﹔以上这些倒是得心应手,真正令他焦头烂额的是起轩那一箩筐永无休止的问题:乐梅好吗?乐梅快乐吗?乐梅今天穿什幺颜的衣裳?吃了几碗饭?乐梅…因为婚俗,定了亲的新人不宜见面,苦了起轩不说,万里也跟着受累,每天都得回答好友反复的追问,烦得他连叹带嚷:“从头到尾,我不过陪在你身边跟着打转而已,结果情带来的痛苦、烦恼、眼泪和疯狂,我全都同身受,简直就像大病了一场似的!”

“万里啊万里,”起轩用力拍拍老友的肩,以过来人的口吻,慨又幸福的说:“情要是没有痛苦,怎幺能领略甜的滋味?要是没有眼泪,又怎幺能得到笑?我告诉你,只有懂得的人,才能懂得生命﹔只有真正过,才算真正活过!”万里横了起轩一眼,以他一贯挖苦、戏谑的语气回敬:“是吗?但并不是每一段轰轰烈烈的情故事里,都有一位医朮高超的大夫吧?若有,那才能”活过”若没有,只怕是“活不过”了!”起轩心中一惊,扬起眉,研究的盯着万里,似笑非笑的问:“我是不是听见一种不太是滋味的声音了?”万里的表情忽然十分不自在起来,他跟自己挣扎了好半天,眼看瞒不住,干脆豁了出去。

“对!你说对了,我的确很不是滋味!你能说情是先苦后甜,哭而后笑,那是因为你得到了圆的结果,可有些人是得不到的,好比…”他一拍膛,大声承认:“好比我!”起轩仍是以那种研究的、一瞬不瞬的眼神紧盯着他,边仍带着那种似有若无的笑意。万里被他看得越发不自在,觉得自己无所遁逃,简直像是一个被人当场逮住的现形犯,不如痛快自首:“我喜乐梅,也值得你这幺惊讶吗?想我本来是多幺自由自在、快活似神仙的一个人,为了帮你救你,陪你一起跳进漩涡里,转得我头昏脑。嘿,现在可好,你得了佳人,我成了病人,你还不说两句安的话?”起轩摇摇头,试图以玩笑口吻淡化那份震惊,但边的笑意已经开始发僵了。

“真想不到啊,铁汉竟然也会动情,这这这…这就像铁树开花一样,这…”他伪装不下去了,咬牙切齿的一把揪住万里,严重的质问:“这是几时发生的事儿?是不是因为你教她打太极拳,两人有说有笑,有谈有聊的,就拉近了距离?”他一把推开万里,开始气急败坏的来回踱步懊恼的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不该等!我就说应该马上把她娶回家,亲自照顾她,替她养伤!我早该想到你有多危险!我…”

“好了好了!”万里笑了起来。

“你别这幺穷紧张好不好?我再危险,也威胁不了你啊!就凭乐梅对你的一片深情,我只能宣布这辈子弃权,等下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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