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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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师,对不起,就打扰一小会儿。”她把她的手放在艺术家宽厚的肩膀上,同时转向董丹“能不能看看你的身份证?要怪只能怪这项新政策,害我们多出了许多事来。”董丹说他忘带身份证了。接待人员朝着陈洋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临走前,她的长发扫过董丹,同时告诉他,待会儿会给打他电话索取他的身份证号码。

那她可就要有重大发现了!不仅会揭穿他名片上的那个网站本不存在,他们也许还会捉拿他。可是以什么罪名起诉他呢?吃白食吗?所有这些餐宴上的食物简直丰盛到恶的地步,而且大多数都吃不完,最后还不是都得倒掉,多他一个人吃,少他一个人吃,有差别吗?没有。

仿佛是在给自己辩护,董丹觉他身体里充一股道德的力量,不自觉把脊梁一。他环视全场,一张张嘴都在忙着吃、喝、嬉笑…你们知道我小时候每一餐饭吃的是什么吗?用树皮和高梁熬成的稀粥。秋天收割之后,我们这些孩子在已经收过红薯的田里挖,挖上几天,就为了挖出还带一口淀粉的红薯。我们不敢用铲子挖,生怕把挖断了,糟踏了那一口红薯。我们用自己的手指头铲,为了抠进冻僵的泥土,指甲都挖碎了。董丹望着女东道主,希望能跟他用目光锋。女东道主这时正用筷子轻盈地夹起了一颗小鸽丸子,像鸟啄一样小小地咬了一口。你知道我们这些孩子,在初夏大麦成前拿什么解馋吗?蚱蜢。妈妈告诉我,如果半夜肚子饿醒就去喝口水。董丹看见他对面的男人这时从讲台麦克风收回目光,转过身来饮了一口啤酒。董丹瞪着他,希望他会觉得愧疚。你相信吗?我志愿当兵三年,就因为听说当兵能吃上包子,结果我们吃到的包子都是白菜馅的,顶多尝到一点猪油。对面的男人看也不看董丹,而是在看那个年轻女艺术家场飞,随着观众们一同拍手,笑得前仰后合。这更让董丹到一种庄严和轻蔑。你知道我的楼顶上的那群邻居吃的是什么吗?他们吃的是过期很久的罐头。你知道他们每个月月薪多少吗?比你薪还少。只赚那一点的钱,他们连买一棵青葱都得在臭气冲天的农场市集上和人讨价还价半天。他们过那种子,恐怕一辈子都没听过什么鸽做成的小丸子。你们这群家伙认为这样公平吗?董丹用他这一番旁人听不到的雄辩,挑战在场的所有人。年轻女画家正端着一杯果汁从这一桌到下一桌,跟所有的人们敬酒。董丹企图跟他们较量眼神,可谁也不看他。

陈洋这时的表情更加严肃。他以为董丹脸上恼怒的表情是表示他也看不惯,是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艺术家告诉董丹,他对于绘画界的堕落非常的痛心。艺术家们把自己当作女,俗的暴发户们都乐于掏钱来嫖,媒体成了皮条客,专为像眼前这样的女混混接生意,反过来,他们也被女混混给剥削。艺术大师对着董丹手里的废物麦克风不时发出一阵一阵的冷笑。

总共已经上了七道菜,每一道的食材几乎都是难得的山林野味。据董丹的经验,最后应该有一道出人意外的大菜作为今晚的高xdx

一队侍者端着椭圆形巨大的盘子出场了。

那位男主人站起来向大家宣布:“先生女士们,来自最美丽的鸟。”全场响起了一阵呼。最珍贵的光溜溜的鸟昂着头卧在盘上,鸟嘴里含着用胡萝卜雕成的一束花,白萝卜则被雕塑染,做成羽,而在它的股尾端则有三枝真的羽,带着蓝绿泽闪闪发光,颤动摇曳仿佛未死的神经。

“真的是孔雀吗?”席间一位客人轻声地问。

“敢不是真的!哪怕今天只有一只真孔雀,他们也会放在咱们陈大师的桌上。”另外一位说道,并朝着面无表情的艺术家谄媚地笑着。

“其它桌上,恐怕会用来冒名顶替。”一位年长的客人补充道“咱们桌上肯定是货真价实的‘孔雀公主’。”董丹果然闻到一股有别于类的特别香气。一名侍者举起一盅汁,戏剧化地高举在那只鸟的头上。环顾四周,确定他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才将热腾腾的汤汁慢慢地淋上去。渐渐地,鸟嘴浸在汤汁里了,接着是它的脸,然后是它一双紧闭的眼睛。不一会儿,鸟儿的不可一世与优雅全泡汤了“孔雀公主”的美丽传说也淹没了。侍者的刀落向那只鸟时,每个人的筷子都跃跃试。但就在这个时候,桌子翻了。那只鸟滑过桌面落在了女主人的膝头。那女人高声尖叫着跳了起来,她的脸上沾汤的斑点,一大片褐汁在她白裙装的前襟呈星形绽开。

“岂有此理!”陈洋说道。他站得笔直,一只手抓着桌子的边缘,脸因为愤怒以及用力过猛而扭曲。

董丹这才知道刚才的“地震”是陈洋导致的。

“你们吃得下去?吃这么美丽的鸟?”艺术家指着那只跌得稀烂的鸟“你们不觉得羞愧吗?”大理石装潢的宴客厅里,只剩下一阵不知所措造成的静默。大师愤怒的眼神扫过男女东道主,扫过所有画家艺术家们,扫过在场所有的记者。他夺门而出时眼里泛着泪光。

女东道主浑身带着炸弹开花般的汁跑到陈洋面前,试图挡住他。

“对不起,陈大师,请留步…”陈洋转过身面对在场的其他人:“吃啊,接着吃啊。用你们的嘴、你们的胃继续发扬中华文化。还真得谢谢你们这帮人,我们灿烂悠久的中华文化毕竟有一样没被毁掉——吃。”

“我们真的非常抱歉…”男东道主也赶紧追上去,想拦住老艺术家的路。

“该抱歉的是我。”艺术家说。

“陈大师,这是误会。”

“我误会什么了?它们是孔雀还不是孔雀?”

“是…”男主人与女主人面面相觑,极度的窘迫让他们变得很丑。

某人站起来,拿起相机对准了艺术家,一百多个记者们纷纷加入,对准陈洋扣扳机似的按下快门。整座宴会厅寂静无声,除了僻僻叭叭的闪光灯。在一片白热的光里,愤怒的艺术家如苍白的殉道者般独立,向所有人训诫。野生孔雀因为遭猎捕,已经逐年稀少了。

“只懂得口腹之的人是最低等的动物。”艺术家下了结论。

董丹这才体会出来,在陈洋的画作里看到的那一股能量是来自愤怒。老画家的每一笔都充愤怒的力量。但是,到底什么让他有这么多愤怒?一连几个小时,董丹都在想那个古怪的老艺术家和被他破坏的孔雀宴。第二天大早,他跑到报摊上,找遍了所有大报的艺术版。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事件的报道。他终于在一份小报上看到了有关为观鸟活动募款的一则新闻。他买了回家,读完了文章,其中只有一句话提到了陈洋的出席。

他把这份报读了又读,有种被瞒哄的觉。报纸上所说的并非谎言,然而它也没有说出实情。董丹情不自地拿起笔就在报纸空白的边边上,匆忙记下了他很多的意见和想法。

从前在董丹老家的村上,漫漫冬季,村民唯一的娱乐就是听说书。村里的老百姓凑个十来块钱,就去邀说书的来,通常是两三个人组成的那种班子。这些说书人当中,董丹最喜的是其中的一个老瞎子,他永远面无表情,却有着一副哑的大嗓门,每每对于村民们听他说书时爆出的笑声觉到不可思议。董丹记得那年他十岁,跟着老先生一个一个村子走,帮老先生背铺盖卷和干粮袋,有时还要帮他赶村子里的狗。当董丹怯怯地问这老说书人,是否可以收他这个十岁的孩子做学徒,老先生眨了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叹了一口气说,只有瞎子才能成为一位好说书人。什么原因呢?因为只有当你眼看不见了,你心里的眼睛才会打开,让你看见事物变换,都是活生生的,有形有的。看见了?看见了就把他们记下来。记下来之后呢?之后…之后就会成为一个好说书人,不会跟那些喜加油添醋、哗众取宠的人为伍。

二十四年后董丹坐在这里,闭着眼,想象一盘从白、粉黄、淡橘、浅褐、深褐,一直到丝绒般的漆黑的蘑菇…文章能不能就从头一道蘑菇拼盘开始呢?

“帮我拉一下。”小梅脸通红,怎么也够不到连衣裙后面的拉链。

董丹帮她拉上拉链,马上又回到空白的稿纸前。她好奇地瞥他一眼,见他坐在桌前,眉头深锁,长腿折起,脚搭在椅子边上,就像村里的乡亲们坐在那里烟。他握铅笔握得太紧了,一笔一划都像用刀往木头上刻,小梅觉得笔随时会让他摁折。

“这羽的‘羽’字怎么写?”他咬着铅笔头,想了几秒钟后望向小梅。

“什么的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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