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警惕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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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末晚上,孟东燃提着李开望特意从乡下打来的几条活鱼还有一只山,来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常国安家里。周末看望常国安,已成孟东燃一项功课,以前是跟叶小棠一起来,后来叶小棠知道了他跟常国安女儿常晓丽的过去,吃醋不来了。其实这也不是多大一件事,孟东燃刚参加工作时,很得常国安赏识。那时候的常国安正处在意气风发的人生黄金时段,工作热情异常高,可乡上多是些土生土长的干部,无论素质还是工作干劲,都不能令常国安意,孟东燃分到双河乡后,常国安如获至宝,把他抓得跟带一样紧,走哪里都要带着孟东燃。常国安的夫人谢紫真也非常喜孟东燃,每到周末,总要做了好吃的喊孟东燃去家里吃。一来二去,孟东燃跟常晓丽就了,后来谢紫真就提出,让女儿跟孟东燃恋。常晓丽当时在县税务局工作,人长得袅袅婷婷,是三江县有名的美人。孟东燃当然没意见,能做常书记的乘龙快婿,对来自农村贫寒家庭的他来说,不只是高攀,更是为自己找到了一棵大树,后不论生活还是仕途,他有沾不尽的光。两个人一开始处得很好,孟东燃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或是做错一件事,让常晓丽不开心。常晓丽呢,有了孟东燃这个乡下人当跟虫,正好可以耍耍她的小姐脾气。一晃三年过去了,他们两人是只开花不结果,谢紫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止一次偷偷问未来的准女婿,进展如何,怎么只打雷不下雨啊?孟东燃腼腆地笑笑,抛给准岳母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还早呢,晓丽还在考验我。"谢紫真不道:"考验,过去发展地下,也没考验这么长时间。我跟你常叔头一天见面,第二天就进房了。你呀,看着聪聪灵灵,怎么就不开窍呢,难道要我手把手教你?"一句话说得孟东燃脸红成一片,谢紫真的心思他当然懂,类似于生米煮成饭的话,他也从同事们友好的提醒和善意的教诲里听过不止一次,可到关键时刻,他就缩手缩脚,怎么也走不出那一步。到这阵,他只跟常晓丽在夜下亲过一次嘴,还没尝出什么味道,常晓丽就借故路上有人把他推开了。更深一步的事,他想,可真是没那个勇气。

就在谢紫真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女儿尊口一开,让她张罗着办婚事时,一声晴天霹雳降下来,常晓丽倒是提出要嫁人,但对方不是孟东燃,而是他们税务局一名副局长,那男人三十多岁,重要的是他有老婆。

"我不管,我就要嫁他!"常晓丽冲惊愕得面部已经变形的母亲说。

"你疯了,放着小孟这么好的小伙子不嫁,说什么疯话!"谢紫真被女儿的话吓懵了,一时找不到词劝说女儿。常晓丽看着惊惶失措的母亲,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反正我要嫁他,孟东燃好,你嫁给他算了。"

"你这叫什么话,你是想气死我啊,天杀的!"那一年的冬天,地处偏远的三江县发生了一桩怪事,年轻貌美已经被别人公认为孟东燃未来老婆的常晓丽大闹三江,迫着三江税务局副局长方励勇离婚娶她,方励勇老婆是传统得不能再传统的一位中学教师,风波闹起后,觉得无脸再活下去,一气之下喝了农药,死在了医院病上,留下一个三岁的男孩。纵是这样,常晓丽还是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方副局长的婚,把苦等了她三年的孟东燃撇在了一边。谢紫真大病一场,差点没缓过来,后来她抓着孟东燃的手说:"命,都是命,我怎么就能生下这么一个孽种呢。东燃,你想开点吧,做不了女婿就做儿子,这辈子,我是疼定你了。"一席话说的,孟东燃眼睛就酸酸的,紧紧抓着谢紫真的手:"阿姨,都怪东燃不好,怪东燃没用,您放心吧,这辈子,我会拿您当亲生母亲一样对待的。"孟东燃说到做到,二十多年过去了,不论他走到哪,是高升还是屈就,常国安和谢紫真,都在他心里。逢年过节,自己老家可以不去,常国安这里,却是一次空白都不留。当然,常国安两口子对他也比亲生儿子还要好,如果不是常国安,孟东燃仕途是没有这么顺的,可以说,是常国安一手将他提携了上来。就在三个月前,为他能击败江上源等人,顺利就任发改委主任,常国安还广泛游说,为他制造舆论,同时借人大这张牌,跟市委潘向明做等价换。孟东燃出任桐江发改委主任,人大两名副处级干部也荣升一级,一个做了法制委员会主任,一个做了提案委员会主任。其中那个做了提案委员会主任的,最早只是一名政府机关的打字员,就因她的姐夫跟潘向明是大学同学,莫名其妙的月亮就把她这近水楼台给照了。

谢紫真热情地接了孟东燃:"是东燃啊,我说怎么眼皮使劲跳呢,就知道你要来,快坐,我给你沏茶去。"随着晚年的到来,谢紫真对孟东燃是越来越热情也越来越客气,几天不来她就念叨,来了,额头上的皱纹都能笑开,那张嘴更是能甜得。常国安说这叫老年软骨症,孟东燃认为不是。

常国安不在客厅,孟东燃一边递手里的鱼,一边悄声问:"老首长呢?"

"练字呢,着魔了,一天糟蹋掉一沓纸,糟蹋得我心疼。"谢紫真接过礼品,嗔怪道:"说了多少次,来就来,就是不听,每次都要破费。"东西放厨房,紧着找好茶给孟东燃泡。嘴里还不闲着:"桌上有烟,你自己。"孟东燃打开特供的软中华,到了常国安家里,他不用客气,也不能客气,一客气,谢紫真脸上的皱纹就更多,本来要一支的,非让你三支。

"最近很忙吧,我听老头子提起过。"泡了茶,谢紫真在孟东燃对面坐下,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孟东燃半天,过筛子般又把孟东燃过了一遍。那目光,不只是欣赏,还有更多遗憾。谢紫真认为,这生最大的失败,就是没把孟东燃变为自己的女婿。丈母娘对准女婿的遗憾,四十多岁藏到现在,生了结了果,再也抹不掉,而是越发痛了。

"瘦了,就知道工作,跟你常叔一个样,就知道为公家卖命。"谢紫真心疼地抱怨着,为孟东燃剥了一块巧克力,孟东燃本不想吃,害怕谢紫真亲手喂给他,慌忙接了填进嘴里。

这时候卧室的门开了,孟东燃以为是常国安,谁知从卧室走出的是常晓丽。常晓丽淡淡地看了孟东燃一眼,没说话,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又进了卧室。

"害人,又离了,跑娘家来撒气,上辈子你谢姨做的什么孽啊。"谢紫真鼻子一,说着话就要眼泪。孟东燃叹息一声。早在他到三江县担任副县长时,常晓丽就跟方励勇离了婚,先是打了一阵单身,后来又嫁给一个比她年轻五岁的小男人,结果没过上一年,又分崩离析。直到前年,孟东燃都已做了市政府副秘书长,常晓丽突然又嫁给一姓姜的地产商,那位地产商五十多岁,年龄比她爸小不了几岁,老婆一次旅游时出车祸死了,本以为这次婚姻她能走到头,谁知还是…

"我也死心了,她是她的命,父母再心也是闲的,谁让她当初不听话呢。"谢紫真长叹一声,拿纸巾抹掉眼角不听话的泪,硬撑着笑了一下。孟东燃怕她旧话重提,每次谈到常晓丽,谢紫真总会把当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翻出来晒上一遍,语气中夹杂着太多的恨憾。这事本来是一直瞒着叶小棠的,就是因为谢紫真念叨,让叶小棠听出破绽,回家一阵穷追猛打,孟东燃说了实话。谢紫真对叶小棠没好,不是说叶小棠哪点做得不好,关键是谢紫真看着孟东燃对叶小棠好,心里着实别扭。现在叶小棠不来了,谢紫真就像获得某种胜利,对孟东燃的亲切劲儿越发足。常晓丽看不惯,有次竟当着孟东燃面骂母亲:"我见过的,没见过你这么的。舍不得是不,舍不得你就跟他去!"这话说得谢紫真医院睡了半个月,可怜天下父母心。

两人寒暄几句,书房门一响,这次出来的是常国安。

常国安一米八的个头,非常魁梧,让人常常有种错觉,他从部队上来,其实没,常国安最早当过民办教师,是从民办教师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不过他的脸却很老,看上去怎么也到了退休的年龄。这里面有秘密,常国安先后改过三次年龄,一次是在出任三江县委副书记时,改了三岁。后来觉得不过瘾,叫来老家派出所长,道:"你能不能一次把他彻底点,我不就是想为革命工作多奉献几年么?"那次派出所动了大手笔,给他又减掉了三岁。原以为岁数降到这份上就不能再降了,谁知他由市委到人大时,遇到了年龄限制,常国安不死心,愣是把三江县公安局长叫来:"你看我有那么老吗,你回去算算,必须保证我干一届。"如果换上别人,这种事是做不得的,就算你改了,别人也不信,组织还会把你再改回去。常国安不一样,他是桐江四大班子中资格最老基最深的一位,咳嗽一声桐江都要抖一抖。谁都知道他的年龄有假,谁也不揭穿,只要拿来一张合法证明,就让他继续年富力强。结果这一次,常国安又降掉了几岁,这样下来,他的年龄就跟孟东燃差不了多少。桐江房价猛涨时,有人给常国安写了一封信,说常主任啊,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房价跟你的年龄一样,往下栽三个跟斗吧。常国安并不生气,拿着那封信,呵呵笑着说:"房价又不姓常,我让它降它就降啊,格老子的,让我栽跟斗,和人民不答应的。"

"老领导好,字又大有长劲了吧。"孟东燃赶忙起身,笑容可掬地问过去。

"东燃啊,你来得正好,刚写了幅岳飞的江红,你来评点一下。"孟东燃跟着常国安往书房去,谢紫真老大不情愿地呶了下嘴,她跟孟东燃话还没没说够呢,老头子总这样,每次都不让她说个痛快。

进了书房,常国安习惯地将门带上,指着桌上摊开的一幅墨迹未干的字说:"评价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糟蹋纸?"孟东燃走过去,装作很投入了欣赏了半天,叹道:"遒劲,有力,好,见功夫,不愧是老领导,笔法就是不一样,我看盖过云山真人的字了。"云山真人是桐江名气最大的一位书法家,跟常国安情不错。

"假,一听就是在奉承。"常国安走过来,盯着自己的墨迹看了半天,其实他的字离云山真人的还远,无论笔法还是神韵,都欠许多,不过孟东燃能这样标榜,他心里还是热乎。干什么事都需要别人的承认,真也罢虚也好,肯定总是比否定让人快乐。

孟东燃并不懂书法,在他眼里,越看不懂的字就觉越好,这些年,随着官位的提升,给他送画送字的人越来越多,云山真人的字别人求不到,他办公室却像垃圾一样堆着许多。当副秘书长时云山真人的弟子桐江画院院长生书还毕恭毕敬请他写书评,孟东燃推辞不了,只好让文化局一位同志写了,自己落个名送给生书,没想《桐江报》第二天就全文发了出来,搞得他很尴尬。紧跟着他又被桐江画院聘为名誉院长,他知道别人是拿他当虎皮,目的是为了跟政府多要几个钱,但也不拒绝。官场就是这样,虚的东西越多,证明你越被重视。有人一个实职不过瘾,非要往身上再揽若干虚职,虚虚实实,你就搞不清他到底是什么官了,只觉得他是个人物,不能小瞧,其实类似心理,每个官员都有。就说常国安吧,练字并非出自好,一则是打发过剩力,二来也是为将来退下来找退路,主席台上不能坐了,至少还有个活动圈子,不至于一离开位子就被打进地狱。前政协主席就是因为退下来啥也不会做,闷家里不久就闷出一身病,还没一年就一命呜呼了。

谈完字,常国安让孟东燃坐。孟东燃就知道,常国安带他到书房,并非让他看字,而是有正事谈。领导的书房就跟领导的办公室一样,永远是产生秘密或瓦解秘密的地方,能在这两个地方自由出入的人,就离领导不远了。

"柳桐公路定下来了?"常国安问。

孟东燃点点头,道:"差不多了吧,昨天我跟省里联系过,项目已经过了,就差省里配套资金。"

"想好没,让谁干?"常国安总是这般单刀直入,从不绕弯子。

孟东燃摇头,柳桐公路跟别的项目不一样,这是国家重点扶持项目,条条框框特别多,不是想让谁干就能让谁干的,到时候还不知要走多少程序,要经过多少轮搏杀才能决出那一个。可常国安这么问,分明是心里已有了人,孟东燃觉今天没来好,要是常国安直接把人选敲定给他,那可就被动死了。

还好,常国安没学往常那样不假思索就把物好的人道出来,今天他嘴上安了把门的,看来,他也深知这一项目的复杂。只道:"这项目怕要争得头破血,东燃,你这个发改委主任,这次可要经受一番大考验了。"孟东燃发自内心地道:"我现在是想争取项目又怕争取项目,老领导,这个发改委主任,不好干啊。"

"这么快就怕了,想打退堂鼓?"常国安盯着孟东燃看了会,从他脸上看不到怕,不过忧虑却是显显的,朗声一笑道:"才干多长时间就出现这种皱巴脸,这可不是你-孟合金-的格。"一句话说得孟东燃无言,要说这孟合金,是有典故的。

当年孟东燃在三江县做常务副县长,为了旧城区改造,开罪不少人,当时的县委副书记暗中纵一股力量,对孟东燃施加力,借棚户区改造,鼓动一帮拆迁户上访闹事。孟东燃做了许多工作,都不顶用,就在国庆节时,三江有名的上访专业户何成刚带着五十多号人到省政府门前静座,打着横幅,上面写着非常过的话。孟东燃连夜赶到省城领人,何成刚扬言敢让他回去,他就在孟东燃办公室自焚。那次是把孟东燃到了绝境,省里有明文规定,哪个县如果发生群体上访事件,哪个县当年的社会综治及信访工作考核就不能过关,轻者做检讨,重者县里一把手和分管领导要丢官。丢官孟东燃倒不怕,他是怕此事连累到当时的县长于庆河,那可是个好人啊,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三江的发展最后献出了生命。孟东燃当时是豁出去了,他让公安局跟去的一位副局长还有刑侦大队长强行将何成刚扭进车子,一路上他在想,怎么才能制服这个人呢,此人要是摆不平,他在三江的工作就甭想顺顺当当干下去。等回到三江,他的办法就有了。

他命令公安局副局长直接将何成刚带到他办公室,说:"你不是想自焚么,今天我就成全你,你要是敢反悔,今天我把你点了!"说着转向公安局副局长:"去,给我拿两桶汽油来!"副局长不明就里,以为他在开玩笑,没动,孟东燃忽然就发了火:"你也指挥不了了是不,还愣着做什么,我要两桶汽油,每桶十斤!"副局长战战兢兢去了,何成刚一点不在乎,高翘着二郞腿,目光不屑地看在孟东燃脸上。孟东燃黑着脸,心里翻腾着一些东西。半小时后,公安局副局长拎来了两桶汽油,货真价实,是从加油站拿来的。孟东燃冲公安局副局长说:"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劳驾你把门给我带上。"然后望着鼻子里葱充象的何成刚:"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何成刚依旧没当回事,这种把戏他见得多了,这些干部就知道唬人,他何成刚是谁,三江有名的上访户,省里干部都怵他三分,还怕一个副县长不成?况且他后面…

"倒啊,怎么不敢倒?"见何成刚仍然没有忏悔的意思,孟东燃火气更大,一步跨前,猛地提起汽油桶,拔了盖子,抡起来就往自己身上倒,边倒边说:"你不就是想看我孟东燃的笑话么,好,今天我索让你看个够,你看我孟东燃怕死不怕死。"一桶汽油就那样浇在了他身上,然后他提起另一桶,朝何成刚走去。这时候何成刚怕了,趔趄着想往后退,孟东燃大笑几声:"想溜?晚了,今天我陪你一起自焚,你何成刚说得对,老百姓的命是命,当官的命也是命,今天我就拿我的命换你的命!"说着,抬起汽油桶,没头没脑就给何成刚浇下去。外面的公安局副局长一听阵势不对,想扑进来,门让孟东燃反锁了,情急之下,他叫来办公室主任还有孟东燃的秘书,砰砰砰使劲砸门。里面,孟东燃已掏出了打火机,面无惧地望着何成刚。何成刚早已抖成一团,他见过不少共产的干部,哪见过这种玩命的。就在孟东燃企图点火的那一瞬,何成刚两腿一软,扑通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般道:"我不敢了,孟县长,我再也不敢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哪敢跟你玩这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再也不让他们当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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