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胡同的昨夜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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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听不到车声,整个城市都死了一般。

别墅区,远离尘嚣的寂寞的富人们住的地方。每个装修华丽的窗户后面都有一个在等待中失眠的女人。她们的男人给她们买了这座豪宅,于是便有理由夜不归宿——温情和金钱永远不可并存。

当然,除非那个男人是做父亲的。父亲虽然也不肯回家,可是给钱会给得更大方些。要钱的人,也理直气壮,在花园里遛狗,看到太太们多半有些不以为然。

而太太们又瞧不起来历不明的情人。

情人瞧不起包二

看不起际花。

很不幸,我就是那个际花。

一个专门在豪宅间出入的际花。今天住在这个高楼,明天住在那座别墅。它们都不是我的家。

我只是过客,不是主人。

其实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向人要钱的,比方说,向我母亲。

可是我憎恶她,憎恶她赚钱的方式。尽管,现在的我比她更加肮脏。

八大胡同的昨夜星辰b记忆总是在梦里回来。

不可知的背景,不设防的夜晚,往事如故衣附体,蓦然袭来,人便在瞬间失了。

心口一阵阵地痛,哭无泪,曾经得到和终于失去的悲喜织碰撞,中间的离合漂泊思念淡忘全不存在,于是记忆复活了。

夜里我梦见自己手持一把刀,刺进母亲的膛,没有血,刀子里的觉迟钝而不真实。

我渴望真实,渴望血,所以刺了一刀又一刀,绝望地、疯狂地、不停地刺进拔出,刀子上始终不沾一滴血。

一个声音在诅咒:“世世代代…女…恨…永不超生…”我号叫,更加用力地将恨刺下去。

血从母亲的眼耳口鼻里淌出来,但是她的前依然完好。被刀子刺过的地方依然完好。她冷冷地笑着,不躲,不还击,不倒下。

她是永远不会倒下的。她是我面前的一堵墙,是没有出口没有脚印的雪野。

我逃离不出。

然后我梦见了姥姥,她在嗑瓜子儿。

她嗑瓜子儿的姿势永恒而优雅,成为一个生命的定格。

姥姥和瓜子儿是分不开的。

女和瓜子儿是分不开的。

姥姥是个货真价实的女——解放前,北京前门著名的八大胡同之一的胭脂胡同里著名的莳花馆里的著名的头牌花魁小苏三。烟视媚行,货为生。

她说:世上人,无非嫖客与女。一等嫖客嫖一等女,末等嫖客嫖末等女。如此而已。

在八大胡同里,一等院叫清小班,住四合院或者小洋楼,姑娘们住在挂着红绿绸子的绣阁里,卖艺不卖身,价码却偏偏高得离谱儿;二等院叫茶室,院门上没有挂串灯,屋子里也没有红绿彩绸,但是姑娘们仍然矜持有尊严;三等院就叫下处了,屋里布置越发简陋,已经称不上装修,只要有一铺炕供“办事”就行了;到了四等院,就更变本加厉,称之为土娼,称之为小下处,女们已经不能算完整的人,只是一种发工具。这之外,还有半掩门儿,又称暗门子,内容大概就与现在的带儿发廊差不多了。

我姥姥,是清小班的头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着实地享受了几年姑娘的待遇,然后遇上我姥爷,从从容容地上了岸。

说来也奇,女们最好的出路就是从良。莳花馆的女,从良的好像特别多,花魁小苏三们,更是八大胡同里的传奇,每个人的故事拎出来,都是一出香的折子戏。

姥姥说:“陕西巷里出了个赛金花,又出了个小凤仙,名气大得不得了;可是仍然比不过我们胭脂胡同莳花馆,为什么?因为莳花馆里每隔几年都要风风光光地唱一出玉堂,送姑娘从良。”说这话的时候,她媚眼含笑,眉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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